1.

 

又是星期五的早上。又是一周内唯一一天需要早起上课的日子。方锐对此深恶痛绝。

 

方锐一点都不想上这一门课。教经济学的叶修老师表面上看起来非常随意，但在考勤方面却从来没有放松过。每次都提前十分钟下课，然后捏着花名册，让学生一个一个挨过去签到，还要全程盯梢，不允许一人多签。方锐对这一做派十分鄙视，但又不得不服。

 

摸清了叶修老师的习惯之后，方锐想出了应对的方法，那就是只在最后的十分钟内保持清醒，稳固全勤。

 

这个星期五，方锐如往常一样睡眼惺忪满身怨气地来到了1120教室，他瞟了一眼在讲台上一脸悠闲等待打铃上课的叶修老师，向前排的唐柔要了一张餐巾纸垫在桌上，然后，趴下了。

 

“中国湿油和中国湿化是典型的寡头垄断企业，我们可以看到他俩的……”叶修的声音离方锐越来越远，终于是完全听不见了。

 

一个小时后，方锐被后面的人戳了戳。

 

“谁啊？还没到记考勤的时候吧？”一身起床气的方锐还在左右寻找着罪魁祸首，一抬头冷不丁地对上了叶修老师的目光，吓得顿时就醒了。

 

“叶叶叶老师早上好啊！”方锐迅速地咧开嘴，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。反应过来之后只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，说的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！

 

“嗯，看样子休息得很好啊，笑得这么开心。”叶修一副满意模样地点头。

 

“是啊是啊，昨晚睡得特别早，还不是为了来上您的课啊。”方锐说。

 

“我欣赏你这样有上进心的学生，你胳膊下面那张纸是怎么回事？”叶修指了指方锐的桌面。

 

方锐低头一看，先前垫在桌上的餐巾纸，已经被他的口水沾湿了，此时成为了明晃晃的罪证。

 

方锐淡定地用胳膊把罪证蹭到了地上，诚恳地凝视叶修：“老师你看错了，那是昨天晚上上课的同学忘了带走的垃圾。”

 

叶修：“一会儿有个小测，考刚才讲的内容，我就站在你旁边监考了啊。”

 

方锐挣扎：“为什么啊？”

 

叶修笑：“我喜欢看自己欣赏的学生答题的样子。”

 

小测的时间内，满脑袋冷汗的方锐转了整整30分钟的笔。

 

 

2.

 

被上周的小测狠狠虐了一回的方锐，决定这一次挑角落的位置，避开叶修老师的目光。

 

“就他那眼睛天天乱瞟的，你逃得掉吗？”张佳乐痛心疾首地劝说方锐。

 

“其实可以的吧……你看他以前从来不管我睡觉的，上周来大姨夫了吧？”方锐纳闷。

 

“应该遵守固定的作息时间，这样的话可以保证白天上课的精力。”班长张新杰推了推眼镜说。

 

“是的，认真听课比较重要。”好学生林敬言推了推眼镜说。

 

“他监考怕什么，听课了就问心无愧。”韩文清握紧了拳头。

 

“别想着往后逃了，不如和我一起坐前排啊，有利于集中精力。”永远占据着第一排的唐柔回过头来笑了笑。

 

“……”方锐有点抓狂，“不！你们别说了，我这节课先去最后一排了，眼睛实在是睁不开。”

 

把书捧到最后一排的方锐，发现不爱说话的莫凡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。意想不到的是，罗辑赫然也出现在了这块区域。

 

“你就算了，我理解你不爱听课的心态。”方锐看了一眼莫凡，又转向罗辑，“但是学霸也抢最后一排？我怎么看不懂了。”

 

罗辑：“这课我一般用来写数学作业。”

 

方锐：“哈哈哈你小子够坏的，被叶老师抓了你就完了。”

 

罗辑：“他说考满分的同学可以不听课。”

 

方锐：“……”

 

方锐：“滚滚滚起个身让我进去！”

 

方锐挤进了罗辑和莫凡中间，拿出自己准备好的餐巾纸垫在了桌上，竖着食指地对莫凡说：“叶老师要是有任何、任何！朝我们这里走来的迹象！一定要掐我啊！”然后，趴下。

 

一个小时后，半梦半醒的方锐又一次被叶修老师近在眼前的真挚目光吓了个哆嗦。他又一次露出了天真烂漫的微笑和叶修打了声招呼，右手却在课桌下狠狠地掐了一把莫凡。

 

莫凡一脸震惊加愤怒地回了他一眼。

 

方锐吐血，刚才的交代，莫凡大概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……

 

方锐胡扯：“老师刚才讲得很好啊！我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！”

 

叶修微笑：“我已经下课十分钟了，什么话都没讲。”

 

方锐继续：“我夸的就是您上节课讲的内容啊！真是精彩！从来没见过能把经济学讲得这么有趣的老师！”

 

叶修：“哦？那你跟我说说我是怎么讲囚徒困境的吧。”

 

方锐冷静地读着罗辑给他翻好的书：“呃，你讲了书上这个定理******然后讲了这一页的例子******”

 

叶修摸下巴：“嗯，定理确实提了提，不过书上的例子说得太乱，我自己举了个新的例子。你觉得那个例子怎么样？”

 

方锐猛瞅罗辑，罗辑为他翻好了书之后继续写着数学作业；方锐又猛瞅莫凡，莫凡依旧一脸震惊加不解地看着他。

 

方锐：“讲得比书上这个例子清楚多了啊！这本书确实编得不太科学，比如第**章，就应该放在第**章之后才比较科学嘛，还有……”

 

叶修：“嗯，我欣赏你这样有主见的学生，你回答一下卡特尔的定义吧。”

 

方锐：“我决定把回答这个问题的机会让给罗辑同学。”

 

罗辑：“…………”

 

 

3.

 

方锐咬牙切齿，他觉得自己被叶修老师盯上了。

 

他郁闷地拉着林敬言抱怨：“这样下去不行啊！难道我非得听课不可？只有星期四不能熬夜也太不爽了吧！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！”

 

林敬言抿嘴：“不然你还想怎么样？”

 

方锐吐槽：“我这半途上突然开始听课，根本就跟不上啊！”

 

林敬言推了推眼镜，笑着揉了揉方锐的头：“我有他全部的笔记，你先抄去，这样子容易跟进度，听他的课也不会一下子太吃力。”

 

方锐激动：“还是老林你对我最好！”

 

抱回了林敬言的笔记本之后，难得的周六，方锐竟然一整天都在书桌前奋笔疾书。

 

室友包荣兴看到这样热爱学习的方锐，露出了震惊的表情，然后摸了摸方锐的额头。

 

包子：“没发烧啊。”

 

“滚滚滚！”方锐拍掉包子的手，一刻不停地抄着。

 

包子：“锐锐我出去买小笼包啊，你要不要我帮你带啊？”

 

方锐感激涕零：“好啊！谢谢你啊包子！”

 

被赋予重任的包子高兴地出去了。

 

抄完了两根笔芯的方锐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，他看着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，心中满满当当的都是成就感。

 

他突然感到了一丝尿意。这才意识到已经一天没有挪过位置。急匆匆地向楼层里的公用厕所跑去。

 

已经回来的包子没有看到方锐，嘟囔着“怎么人都不见了”，把小笼包放在了方锐的摊开的笔记本上。

 

解决了个人问题的方锐吹着口哨晃了回来，心情极佳地看见了桌上的小笼包。

 

然后发出了惨叫。

 

“啊啊啊啊包子你这袋子没有扎口啊！你买的还是汤包呢吧啊啊啊啊！”

 

等把浸满了油的笔记本抢救出来并努力地擦干净后，方锐还是能够闻到一大股小笼包的味道。而且抄笔记的时候用的笔芯，是油溶性的……

 

方锐痛不欲生地把一天的劳动成果扔了，决定去把林敬言的复印一份。

 

 

4.

 

又是一个星期五，已经决定重新做人的方锐，把笔记本还给林敬言之后，端端正正地坐到了第一排。

 

叶修一进来就瞥见了前排的方锐，挑了挑眉毛，意思是：今天这么积极了？

 

方锐报以真诚的眼神，意思是：老师我说的没错吧，我可爱听您的课了。

 

叶修不疾不徐地踱步到了讲台的正中央，像往常一样，悠闲地等着上课铃打响的时间。

 

最后一个学生坐下之后，叶修终于开口：“今天雪下得挺大啊，希望你们都带了伞。咳，我们开始上课了啊！嗯？刚刚进来的同学没有关门？麻烦第一排的某个同学帮我关一下门啊。”

 

方锐起身去关了门。

 

叶修：“嗯，上次讲到了囚徒困境和纳什均衡，我记得我上节课在黑板上的这个地方画了个图，今天我们复习一下……诶，怎么没有彩色粉笔了？”

 

叶修在讲台的四周搜索了一遍，最后捏在手上的只有白色粉笔。

 

叶修无奈地说：“麻烦第一排的某个同学，去隔壁教室帮我拿一盒彩色粉笔来，谢谢。”

 

方锐起身去隔壁1121教室，顶着满教室学生和老师奇异的目光，他鬼鬼祟祟地抓了一盒彩色粉笔回到了1120。

 

随手关上了门。

 

“把插销也插上啊，我有强迫症。”叶修补充道，方锐在心里狂翻着白眼把插销插上，我去，之前也没让插上啊，怎么突然就有强迫症了？！

 

把粉笔交给叶修，回到座位上的方锐重振精神开始听课。

 

20分钟后，方锐狐疑地问旁边的唐柔：“他以前讲课的进度有这么快吗？怎么一下子就从第N章讲到第N+2章了？”

 

唐柔摇头：“从来没这么快过，大概是因为下两周他要去另一个学校出差，所以得赶赶进度。”

 

方锐大喜，这说明下两周看不到叶修老师了？那敢情好啊，讲快点也没关系！只要能继续在周五上午睡觉，那就是天大的喜讯。

 

方锐从来没有这么聚精会神地听过叶修的课，到了开始记考勤的时候，他才如梦初醒地发现已经下课，顿时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。

 

其实认真听过之后，叶修老师教得真的不错，能把如此枯燥的一门学科愣是讲解得妙趣横生，还总能让人被他自身所吸引，确实是很出色的老师……方锐突然有点不希望他下两周去出差了。

 

方锐怔怔地想着，连书包都忘了收拾。

 

回过神来的时候，林敬言已经在旁边不知喊了多少遍：“喂！方锐，叶修老师叫你呢！你听得见我说话吗？”

 

“啊？怎么回事？”方锐惊醒，看见讲台上的叶修朝他勾手指。

 

方锐急急地应了一声，朝叶修跑去：“叶老师什么事？”

 

叶修微笑：“今天听课非常认真啊。”

 

方锐点头：“必须的嘛！老师讲得好怎么能不听啊！”

 

叶修赞许：“我特别欣赏知错能改态度端正的学生。”

 

方锐脸红：“嘿嘿，老师过奖。”……嗯？怎么感觉不太对劲，我有犯过错吗？

 

叶修：“老师下两周要去出差啊，你们班的课看样子是要缺两节了。”

 

方锐：“听说了，其实我挺舍不得的。”

 

叶修：“是吗？看不出来啊。”

 

方锐：“真的，老师你看我真诚的眼睛。”

 

叶修：“你不用舍不得啊，你接下来两周天天都要和我呆在一起。”

 

方锐：“老师我已经不难过了，就算这两周你不在……啊？什么！”

 

叶修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，上面记录着他出差工作的安排，【陪同学生】的一栏里赫然填着方锐的名字。上方盖着已批准的红印章。

 

方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，半天说不出话。虽然说已经不讨厌叶修了，但一下子这么近距离接触真的合适吗？合适吗？

 

“这是一个关于宏观经济学的课题的研讨会，我觉得应该带我特别欣赏的学生去见见世面。”叶修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，“你说对吗？”

 

方锐大惊失色：“老师这不太方便吧，我接下来一堆期中考试呢这要是耽误了怎么办啊？”

 

叶修笑盈盈地说：“我已经跟你所有的老师都打招呼了，给你的期中考试直接记满分。”

 

方锐泪流满面。